2014年修建的楊武山烈士紀念碑
蔣禮富和當地村民每年都會來烈士紀念碑前祭掃
戰后當地村民自發為烈士修建的墓碑
82歲李仁喜的爺爺和父親慘遭日寇殺害
武漢會戰東南前沿防御形勢圖
日軍戰船游弋江面
1938年10月16日,日軍侵占石灰窯鎮,入城的日軍。
幕阜山脈進入黃石境內留下400多座大小山峰,綿延起伏。其中,東方山的晨鐘暮鼓、黃荊山的蒼翠林海、父子山的雄奇險峻、七峰山的秀麗風光,早已成為人們耳熟能詳的旅游勝地。然而,在這群山之中,有一座默默無聞的山峰——楊武山,曾在87年前那場全民族抗戰中,用鮮血書寫下氣壯山河的抗戰史詩,這里長眠著133名為國捐軀的抗日英烈。
7月25日,記者一行頂著盛夏高溫的炙烤,踏訪楊武山,追尋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血色記憶,聆聽抗戰精神在新時代的鏗鏘回響。
烽火歲月
血色山巒的集體記憶
聽聞記者要尋訪昔日的楊武山戰場,82歲高齡的熊忠武老人主動請纓擔任向導。精神矍鑠的老人,懷著對楊武山的敬畏與赤誠之心,執意要帶領記者頂著烈日酷暑,徒步穿行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
如今的楊武山,早已褪去了戰爭的傷痕。山間小道旁,柿子、石榴、柑橘、板栗等各種果實綴滿枝頭,壓彎了樹梢,偶有村民在山間勞作,好一派生機盎然、寧靜祥和的景象。當記者一行抵達位于山腰的石磊山村楊武山抗日烈士紀念碑前,穿越碑文的字里行間,87年前那場慘烈的戰斗場景仿佛就在眼前。
1938年9月,日軍以重兵進犯黃石,寧靜的楊武山被戰爭的陰云籠罩。“太公拉著我的母親和哥哥往深山里跑。”李仁喜老人回憶太公跟他講述的這段經歷時,聲音顫抖。他們經歷了2個月的逃亡生活,恐懼和饑餓成為一生無法抹去的記憶。
李仁喜的爺爺和父親都是游擊隊員,當年,父親慘遭日寇當場殺害,爺爺被擄后,尸骨被家人含淚抬回。“從我記事起,太公就反復講述這段家仇國恨。我今年82歲了,很多事都記不清,但這些往事就像烙印一樣刻在腦子里。”說到這里,老人眼眶濕潤,言語哽咽。
老人清晰地記得,13歲那年上山砍柴時,意外撞見了戰場的遺跡——“山上布滿了戰壕,分上中下三層,大約每隔1米就有一個,有的戰壕里還有白骨。”楊武山保衛戰將這座大山變成一個巨大的墳塋,十余年后的遺存仍令人觸目驚心。
少年李仁喜蹲下身,扒開土層,發現了不少彈殼,十個、二十個,他裝滿衣兜,想將這些紅銅彈殼變賣換錢,結果遭到母親狠狠責罵:“那些彈殼都沾著英雄的血啊!”
在楊武山頂的分水嶺村,65歲的村民蔣禮富帶領記者尋找當年的烈士墓葬群。撥開茂密的荊棘,7塊低矮的石碑若隱若現掩映在雜草叢中,石碑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記者從其中一塊石碑上隱約辨認出“先賢古祖共七十六名之墓”的字樣,而這些便是戰后當地村民自發為烈士修建的墓碑。
“小時候跟著大人上山,看到這些石碑總覺得害怕。”蔣禮富小心輕撫斑駁的石碑回憶道,“大人們說下面埋著的是保家衛國的英雄,是他們用鮮血和寶貴的生命換來了我們今天的和平和安寧,心里便生出了敬畏。”
《黃石抗戰故事100講》一書有記載:戰爭結束后,大冶鄉紳徐士杰籌資捐款,組織村民們收殮、掩埋烈士遺骸,為他們立碑紀念。僅楊武山一地,碑載陣亡烈士就達133人。
歷史回眸
武漢會戰的前沿防御要塞
因山高路遠,記者一行最終選擇驅車沿著新修的盤山公路駛上楊武山。山路旁,那些戰時見證過炮火紛飛的崎嶇壁石,如今靜靜佇立,成了山河變遷的沉默見證者。87年前被日寇槍炮撕碎的山嶺,烽火焦土已長出一片綠海,沿線高大的喬木與低矮的灌木相互交織,在夏日陽光里舒展著枝葉。
楊武山位于黃荊山脈中段、長江中游南岸,海拔390.1米,山勢陡峭,與千古兵家必爭之地西塞山毗鄰,互成掎角之勢。1938年,武漢會戰成為中國抗戰的戰略轉折點。而武漢會戰期間,楊武山和西塞山成為武漢東南前沿防御的要塞。
據《黃石抗戰故事100講》《西塞山區地名文化集萃》記載,1938年8月22日,重兵集結九江的侵華日軍下達了進攻武漢的第188號大陸令、135號大海令,并重兵投入黃石戰場。武漢大會戰打響后,承擔“構建從九江至武漢的大縱深防御體系”重任的黃石戰場,戰斗尤為激烈。
1938年9月,日寇糾集陸、海、空重兵進犯黃石地區。陸路取道瑞陽公路,西犯陽新、大冶;水路則溯江而上,經田家鎮、半壁山,直逼黃石。10月,國民革命軍第82師、第93師等部官兵奮戰在楊武山、西塞山陣地,與日寇展開殊死搏斗。
10月15日拂曉,日寇以優勢兵力猛攻西塞山,守軍兩個連壯烈犧牲,西塞山淪陷。13時許,日寇調集大炮30余門、飛機30余架,輪番炮擊和轟炸楊武山我軍陣地。16日拂曉,日寇陸海空聯合向石灰窯進攻,我軍拼死血戰,雙方傷亡慘重,直至黃昏仍處相持中,日寇施放毒氣攻占楊武山、石磊山,占領大冶鋼廠。激戰數日,我軍犧牲慘烈,傷亡近萬人,當時的楊武山“滿山草木皆焦,巖石血染。”
“包括楊武山戰斗在內的黃石阻擊戰,為中華民族的存續搶出了生命通道,黃石軍民以巨大的犧牲換來了工業西遷的通道,在武漢東線戰場拖延了日軍的侵略步伐,武漢軍民得以從容撤退,避免了南京大屠殺式的悲劇在武漢重演,為全民族抗戰作出了重要貢獻!”黃石市檔案館黨史組織史科科長周賓評價道,“黃石軍民在楊武山等地以鮮血和生命抗擊侵略,堅守了中國人的民族氣節,讓全中國、全世界看到了中華民族的血性與剛強,展現了全民族抗戰的信心和決心!”
新生圖景
八十年山河重煥新顏
1949年,當第一面五星紅旗在楊武山升起時,村民們奔跑在遍布彈坑的山道上,慶祝新中國的成立,開始了重建家園的艱辛。如今,這片曾經浸透鮮血的土地,已蛻變成一幅生機勃勃的鄉村振興畫卷。
“87年前,戰爭讓山河破碎、家破人亡,我們連溫飽都成問題。”西塞山區河口鎮石磊山村黨總支副書記王漢兵指著漫山遍野的果樹感慨道,“現在靠著特色種植,柑橘、枇杷、桃子、李子等,果樹成了村民們的‘搖錢樹’。”近年來,隨著鄉村振興戰略深入實施,石磊山村人居環境實現質的飛躍:平整的瀝青路鋪到農戶庭院門前,標準化公廁覆蓋全村,露天垃圾堆場變成了文體廣場,老人們跳著廣場舞、下著象棋,處處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在蔣禮富的記憶里,楊武山的蛻變如同一部快進的電影。過去要蹚2個多小時泥路才能抵達山下的集鎮,如今,他開著新買的七座貨車,半個小時便能駛入黃石市區。“我59歲時考取了駕照,教練都夸我這把年紀竟然學車挺快!”他自豪地說。
更深的改變悄悄在屋檐下發生。分水嶺村通了水電和Wi-Fi,蔣禮富家里智能電視、空調、冰箱一應俱全。家里養了60只羊、10頭牛,每年能有2萬多元的收入。“兩女一兒都成了家,如今全家有4臺小汽車。”妻子段秋喜喜歡用手機拍攝短視頻,記錄三代同堂的幸福生活,“這日子,放當年想都不敢想。”
薪火相傳
跨越時空的精神接力
87年來,楊武山的村莊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村民們始終保持著祭奠抗日英烈的傳統。
2014年,為追憶抗戰歷史、緬懷先烈壯舉,西塞山區政府和民革黃石市委會、黃石東貝機電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先后在楊武山新建了2塊抗日烈士紀念碑。每到清明時節,除了當地村民,這里都會迎來一批批從四面八方前來祭奠的市民。附近學校將這里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定期組織學生前來瞻仰和緬懷抗日烈士。
采訪當天,白發如雪的熊忠武老人在紀念碑前肅立如松。面對無言的石碑,老人深深彎下脊梁,渾濁的淚水奪眶而出。曾擔任過黃石市長跑協會會長的他,經常帶領會員們跑步上山祭掃,“近十年,我前后共組織了300多名長跑愛好者上山,我們要重走抗日烈士們用鮮血鋪就的道路,重溫楊武山保衛戰中視死如歸、寧死不屈的壯烈故事。”老人眼里閃著淚光,“希望更多后人銘記抗戰歷史,把偉大的抗戰精神一代代傳承下去。”
默默無聞的楊武山,盡管沒有熙熙攘攘的游客,但紅色基因早已刻在一代又一代村民身上。無論是在石磊山村,還是在分水嶺村,掃墓的傳承有著更溫暖的儀式感。“先給烈士磕頭,再給自家祖墳上香。”蔣禮富和大多數村民一樣,每年都會帶著兒孫來烈士紀念碑前祭掃,他常常叮囑后輩:“要記住,咱們今天的好日子是這些英雄用命換來的!”
如今,楊武山頂的抗日烈士紀念碑四周栽植了133棵翠綠的松柏。微風拂過,松柏沙沙低吟,仿佛在向英靈致意。“每棵樹都象征一位烈士。”蔣禮富俯瞰山下的黃石新城,感慨萬千,“當年烈士們死守山頭時,看到的是什么?他們一定無法想象,自己為之犧牲的明天,會是這樣的太平盛世。”
87載時空在楊武山疊印,血色記憶已化作漫山蒼翠。記者再次望向楊武山的豐碑,它始終是村民心中的“燈塔”。(記者 石教燈/統籌 記者 顧文娟 實習生 馮亞茹/文)